圈子里的各方打造了一条畸形的闭环灰色产业链。他们在成批养号、疯狂买卖之余，以“代理”模式发展下线，裂变风险。大量的视频账号在这条看似平静的产业链上频繁交易着，被吹大的数据泡泡摇摇欲坠，行业风险若隐若现。
每天，有为数不少的视频号在一个特有的圈子里被买卖交易。跟其他做地下交易的圈子相比，这是一个不太警惕的圈子。在各大相关论坛、群聊，甚至电商网站都不难找到视频号的买卖信息。圈子里的各方都有着心照不宣的目的，他们以极简洁的行话完成着一笔笔兑现交易。卖方以“懂者自然懂”的态度月入十几万；买方则以“一回生二回熟”的行家身份默契地达成自己的需求。
一条养号、收号、卖号产业链上的各方维持着这个依靠信息不对称过活的地下市场——上游是为接码平台和黑灰产从业者提供大量手机号的卡商。他们用猫池养着大量手机卡，并依靠卖卡号和验证码来赚钱。但他们并不是这条产业链的第一环。在他们的前面，是“猫池”的设备生产商，他们为卡商提供养卡的设备。中间是手握大量账号的号商、代理以及数不清等级的中介，他们去收罗各种号囤积起来，待价而沽。下游是各种收号的买家和羊毛党，羊毛党吃透了平台的规则薅干利润，而收号买家中则有一大批人用藏匿的身份从事着灰色的地下交易。
基于此，圈子里的各方打造了一条畸形的闭环灰色产业链。他们在成批养号、疯狂买卖之余，以“代理”模式发展下线，裂变风险。大量的视频账号在这条看似平静的产业链上频繁交易着，被吹大的数据泡泡摇摇欲坠，行业风险若隐若现。
养号
“猫池”是一个养卡的设备，在“猫池”上可以同时管理几十个甚至上百个电话手机卡，无需相应的手机硬件即可通过配套的软件实现同时接收、发送短信、拨打电话等功能，高级的软件甚至可以注册微信等社交软件平台。“猫池”生产商是短视频黑产的源头。生产商将“猫池”卖给下游卡商，卡商将大量经由“合法”或者非法途径获得的SIM卡插入“猫池”中，就可以自动地同时向多个手机发送短信或语音呼叫。
卡商通过开皮包公司、与代理商打通关系等渠道掌握着手机黑卡货源。在一层一层裂变下，卡商像分叉的树枝裂变出多层代理，他们通过各种渠道将手里的黑卡卖给羊毛党和号商。“最低一张18元，10张起售，另需支付8元的运费，量大从优。”一位卡商告诉新金融记者，行业业务手机卡，不要接打私人的电话短信，这是行业规则。当记者问及该卡商“黑卡来源”时，对方给出了“利用购买的身份证件办理的手机账号”，而这背后又牵涉到“买卖身份证四件套”黑色产业链。
当短视频平台做营销活动时，羊毛党通过代理从卡商那里购买卡号或验证码，注册大量的账号，加入到活动中，并获取奖励。而另一种情况：当黑卡流入号商的手里，他们先是在各种平台上注册账号，养号，找到合适的时机以合适的价格卖出去。而这些账号后来通常会用在刷量、引流等后续业务上。
关于养号，一位号商告诉新金融记者，通常，根据平台的登录方式和账号种类，号商一般主要销售三种账号：手机直登的账号；用第三方平台登录的方式，将平台小号转换成短视频平台的跳转账号；还有利用盗号、扫号和养号等方式获得属性账号。其中属性账号受到黑灰产的欢迎，因为这类账号有一定的注册时间沉淀，并且拥有部分粉丝和作品，这类号会在平台筛选中通常被归为正常一类，不易被封号。“一般都是从零开始养一批号，等粉丝量、点赞数、播放量达到一定程度后，再转手卖出，继续养下一批。”前述号商说。
卖号
在短视频圈子里，账号买卖成风。在一些与短视频相关的群和论坛里，有不少号商发布转让账号的广告——“穿搭类，粉丝12.7万，未实名，实名可开直播和橱窗功用，有上热门，售价6600元”；“粉丝4.7万，累计点赞25万，没时间打理，诚心出售”……
一位视频账号卖家告诉记者，他们买卖的账号包含抖音、快手、火山小视频、YY视频等，价格视粉丝量而定，一般女性粉丝量较大的账号兜售的价格会高一些，这也注定了情感类、搞笑类视频账号更抢手。据他介绍，粉丝数为5万—10万的抖音账号售价基本上在1000—8000元之间。随后，该卖家给记者截屏了他最近一周卖出的短视频账号销售记录，一个售价3680元，另一个则以1.97万元成交。
据了解，买卖的视频账号主要来源于两方面，一是收购，一是自养。收购是整个地下交易市场的主要账号来源。号商他们自己在一些平台和自有渠道发布收购信息，如果价格合适，他们也会从其他号商或者代理商手里买过去一些。而一些初具规模的号商，除了收购，还会自养账号。“现在卖号的除了以养号卖号为生的号商，还有一部分短视频自媒体人，他们的号通常有一定的粉丝量，并且保真。出售只是由于自己没空打理，想变现。”该号商说。
微动电商了解到在短视频买卖账号的圈子里，除了个人私下交易，还有不少买卖双方会在短视频账号交易平台实现出售和变现。新金融记者在一个贴有各类转让信息的网站上看到，其中一个板块有各种“视频营销”的信息发布。转让账号的类型包含快手、B站、抖音和小红书等，视频涉及领域包括美食餐饮、幽默搞笑、美妆护肤、文化教育等，买家能够依据“账号类目”“价格区间”“粉丝数量”等要素进行筛选，挑出自己想要购买的账号。
记者统计发现，这一板块一共有39页商品信息，每页展现17条视频信息，算下来有663个短视频账号被明码标价。这类在售的短视频号价格从1000元至30万元不等，价格高低取决于粉丝量、点赞数、播放量、账号类别、注册时刻，以及是否开通橱窗（可增加淘宝外链，也即卖方口中的购物车功用）、直播功能。新金融记者联系了一位客服，客服只能提供视频的相关信息，但对这些客户的账号ID和内容资料是保密的。该客服表示，对于买卖账号，该网站会收取比例10%的服务费，支付完成之后，他们会需要双方提供证件信息来签署合同，合同签署完之后就可以交接了，交接完成之后才会放款给卖家。“如果网站上没有您满意的视频，您可以告诉我您的需求，我再帮您问问其他人。”该客服说。
收号
一位号商告诉记者，在视频账号买卖的圈子里，视频原创和剪辑的都有。其中大部分是剪辑的，不排除里面有养出来的号。而卖家也不见得都是视频主，不少号商或代理中介将手底下的号成批推向市场。“如果你看到一个卖家挂在短视频交易平台上的一批视频都是差不多的价格和风格，甚至粉丝数、简介都非常接近，那估计就是养成的号了。”该号商说。
据了解，短视频买家通常有两种，一种是有营销需求的品牌商，为自有商品或旗下网红、艺人刷量导流；另一种则是从事短视频黑灰产业链的组织，薅羊毛赚补贴或利用短视频引流变现。“当各平台推出补贴活动的时候，这些黑产人士买些号，稍作修改后上传，空手套白狼。而引流变现是建立在收获了消费目标群体之上的。将吸引到QQ、微信等群聊端口的用户，转手给微商或诈骗团队。还有的买号是为了隐藏身份，制假造假并通过视频号卖出去。还有号商通过大量养号，以低于平台官方价格承接推广业务后，在大量账号资源中批量发送推广广告，以巨量账号为基础，达到官方信息流的推广效果。”一位在短视频圈子混迹多年的账号中介说。
事实上，一些孵化网红的MCN机构也是视频号的主要买家。由于“常年采购”视频号，他们大都有自己的供号渠道，可以一眼就分辨出真实粉丝和僵尸粉，有的机构甚至自己有“养号”的部门，批量运营短视频账号。“我们收号，一个粉丝几分钱，不会听卖家的报价。对我们的客户而言，数据好看才是最重要的，‘真假参半’的数据营销是圈里的常态。”一位MCN机构负责人说。
据他介绍，一般MCN机构买来的号，要么是给旗下网红做转型，方便接商单或者继续孵化；要么接直播，比如买个号7000块钱，接一场直播大概1万块钱，机构从中赚个差价。他们公司有全国各地的网红和二次元艺人资源，能网红路拍商铺，或网红直接进店直播，以帮助线上线下商家销售商品。
一位直播圈人士告诉记者，要直播带货，就要刷量以提高商品的曝光量和浏览量。比如给直播间刷礼物，帮助主播上各种排行榜；在平台购买推荐位置展示，增加主播的曝光率；给主播购买僵尸粉，增加主播的粉丝数；在主播的直播间购买水军，增加直播间人气等，这些都需要数据的加持。新金融记者在一份统计报价单上看到，以某视频平台为例，刷量用户中超过40%的为上升期网络红人，粉丝数在1万至10万之间。而在另一家平台上，刷量主播中36.63%都为草根主播，粉丝数量低于5000，超过50万粉丝数量的主播占比仅为0.66%。
监管
事实上，短视频账号买卖并非如硬币的正反面有双面存在的合理性，有些时候也有说不通的地方。2018年前后，传播方式都是社交传播的中心化平台，流量来自打开率和二次传播，账号流量相对稳定。2018年之后，主流平台从中心化转移到了去中心化，一些短视频平台采取“算法推荐”模式，也就是说，粉丝庞大的账号也不能保证之后每期视频的流量。因为按照算法考核的规则，做不出好内容，流量就会下去，但如果做得出好内容，又何必买账号呢？
短视频账号疯狂的地下买卖使内容生态极具恶化。业内人士认为，长此以往，短视频平台必将出现劣币驱逐良币。随着平台上商品广告、批量化流水线式生产的低质内容得比例升高，变现手段的负面影响将越来越大。
账号买卖也引起各方的注意。腾讯在发布的《互联网账号歹意注册黑色产业治理陈述》指出，歹意注册互联网账号和养号是网络黑灰产的源头之恶，互联网公司应该不断增加技术辨认歹意账号的安全保护措施。此前，抖音重点清理了一批违规账号，删除了104833个视频，34893个音频，1593个挑战，永久封禁了大约60万个抖音账号。这些被封的账号，有垃圾剪辑的，有营销矩阵的，还有频繁引流的。
不难看出，恶意注册互联网账号和养号是网络黑灰产的源头之恶，业内人士认为，短视频平台企业要不断更新判定恶意账号的安全策略，在不断清理存量恶意账号的同时，采取多种手段遏制新增恶意账号的产生，不断抽干恶意账号的“死水”池。与此同时，针对短视频账号养号卖家和下游恶意买家的各种违规行为进行法律规制。
